一陣子沒生大病了,
我指的是那種一病上會讓我躺在床上一連半個月都纏綿病榻的那種大病,
至於咳嗽或鼻塞發燒,
也就不必算上了,
但這幾年,
我的身體狀況的確是改善很多。

記得小時候,
我的身子很弱,
雖然看我現在圓潤的身材實在難說服人,
但在國中前,
我的確幾乎是拿藥當三餐吃,
幼稚園只上了大班,
原因除了太愛哭,
沒有幼稚園敢收我之外,
身子太虛弱,
三天兩頭就病的下不了床,
得躺在床上休養也是原因之ㄧ。
再大一些,
情況雖有所改善,
但氣管的毛病卻是如影隨形,
鬼魅似的跟著我,
不時就會發作一下,
證明他還在我身上住的舒舒服服,
一點都不想有喬遷之喜。

雖然說我從小氣管就較弱,
可真正種下這毛病的原因卻是三年級時,
猛然的一場大病,
讓我又是咳上數月,
然後在久病不癒之下,
感冒加劇成了肺炎,
記得那日,
因不眠不休照顧我的娘親再也撐不住,
定得休息一番,
於是換成爸來接手,
而我那天其實幾乎已經是沒意識了,
所以發生的情況都是事後聽大人說的,
爸後來告訴我,
他那天不敢真的睡著,
只能閉著眼稍稍假寐,
睡到一半聽到我呼吸的聲音夾著異樣的聲響,
他急忙把我搖醒,
見我連維持呼吸都很困難,
他心裡一緊,
立刻抱著我上醫院掛了急診,
然後我就因為肺炎轉成氣喘,
被判住院。

關在病床上的日子很難挨,
爹娘有工作要忙,
不能全天候的陪著我,
而親戚們雖然陸陸續續的來探望,
卻只是帶來一時的熱鬧,
而留下喧鬧之後更以難忍受的寂靜給我,
大部分的時間,
我躺在單人房的單人病床上,
默默的數著手腕上因連日來打點滴,
已經累積不少的針孔,
數完後,
再百般無聊的側過頭,
觀察醫院牆上壁紙的污漬,
為每個形狀不同的污漬編上故事,
那些牧羊人想必也是為了無從排遣的寂寥,
星空上才添了那麼些個il y a une fois,
病房裡雖有電視,
可被醫生勒令要好好休養,
不然病情加劇就得延後出院時間的我,
除非有訪客到來,
爹娘會開電視讓客人看,
或者我又磨又求的鬧了半天,
爹娘才會短短的開上半個鐘頭的電視讓我解解悶,

要不我平常只能守著那一方無聲的天地,
連窗外可能有的宛囀鳥鳴,
都被因怕我再受寒而緊閉著的窗扉而重重的隔絕在外,
整間病房,
除了我因氣喘而顯得沉重的呼吸聲外,
就再也沒半點聲音,
靜的怕人。
門廊外雖不時響起醫護人員趕往病情有異的病人處急促的腳步聲,
可不知為什麼,
卻遙遠的像自另一個空間傳來,
我恍恍惚惚的,
聽不真切。

從小一路病到大,
不離不棄的讓我不知道能不能芳齡永繼的大病小病們,
很忠實的關照著我,
我也已經很習慣這三天兩頭就出毛病的身體,
雖然因為這樣,
長我一歲的叔叔和堂哥,以及小我三歲的妹,
常常是玩的一興起,
就又是狂奔又是爬牆,
把一做出這些劇烈運動就開始呼吸不穩的我給拋下,
最後我只能每日每日蹲在門口,
玩那堆因鄰居的大伯家要蓋新屋而堆置在那裡的砂子,
日子久了,
長輩們的記憶就這樣被那個自己默默在門口玩沙的女孩給佔據了,
連現在回憶起我的童年,
都還津津樂道那個深植在他們記憶的景象,
可他們卻沒發現,
那個女孩望向同伴奔跑跳躍時,
渴望的眼睛。

而住院的這段日子,
卻又讓我被迫的想起這些自我厭惡的情緒,
看著躺在病床上哪也去不了的自己,
甚至連期中考也是在病床上考的,
更別提我心心念念盼望已久的春假,
和在春假中的我的生日,
所有的計畫和希望,
都在日復一日數著日子,
一次一次問醫生能否出院,
卻都被打回票中,
不得不死心放棄,
我告訴自己,
這不是第一次了,
可我早遺忘,
那自厭的情緒卻又如此熟悉的在心頭徘徊,
囓咬著我那殘破的卑微的夢想,
一口一口撕裂,
直到我再也無力期待。

這般無用的身子要來何用?
只能讓奶奶在我又病下時,
憂心的無法安寢,
讓爹娘不得不拋下工作,
勞心勞力的照顧我,
這身子,
連我自己都厭的緊。

感冒,
然後發燒不退,
這已成了我最老掉牙的戲碼,
別說旁人看的倦了,
我自己也絕不想再搬演下去,
可這又哪由得了我?

記得小時候,
只要我又燒的退不下熱度,
爸和爺爺就會拿出藏在櫃中的犀牛角和羚羊角,
開始在磨石上研磨,
據說粉末調水喝了可以退燒,
說實在的,
功效如何我早已不復記憶,
存留在腦中的,
是研磨時會散發出的一種特殊的氣味,
和粉末和著水拌勻後,
喝進口中的難以形容的味道,
彷彿是我的嗅覺和味覺自動存下記憶般,
日後回想起,
口中鼻中,
就會淡淡飄過那抹令人懷念的香氣。

再長大些,
這才發現犀牛角是違禁品,
別說佩帶了,
我居然還把它拿來磨成粉來喝,
著實為此暗暗心驚了好一陣子,
後來又病上時,
再看到那碗照例的犀牛鈴羊角粉調成的水,
我又是搖頭又是擺手,
代替我那咳到倒嗓的聲音表達我不喝違禁品下肚的守法精神,
但這可敬可佩的精神在大人稍稍一瞪眼後,
立刻飛到九霄雲外,
我馬上把它給灌進肚裡,
喝了頂多是小小的良心不安,
又不會真的有人拿我去見官,
可若不喝,
惹得眼前正在瞪著我瞧的大人生氣,
那是大大的不妥,
我可不想捧著昏沉沉的腦袋,
在燒到腦子都快乾了的情況下還得聽訓,
兩害相權取其輕者,
識時務為俊傑者也,
雖然我我從來也不是。

而後,
升上了國中,
我的身體不知是之前吃的補品藥物終於開始發揮功效,
又或病神厭煩待在我身上,
已經另闢蹊徑,
我漸漸健康了起來,
不再大病小病不斷,
就只有那次氣喘種下的毛病一直無法根治,
時時犯胸悶,
可再也不像小時候,
生病是正常,
我要不病著那才反常,
而那犀牛角、羚羊角也從此功成身退,
被束之高閣了,
只是偶爾我回想起那段縈繞著藥味的日子,
那特殊的香氣像溫柔的雲霧,
總是繚繚升起,
切斷其他藥物冰冷物理的氣息,
令人懷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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