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莫道不多情,傾城迎帝子

“你,真的准備去邊關?”
問這一句話之前,博帝早已摒退一切無關人等,諾大的乾清宮,此刻只有他、以及他的獨子,仙道。
仙道站在博帝面前,依然垂手肅立,可是臉上再難保持往日那種淡淡的微笑,隱約有不安焦慮之色。
見博帝詢問,他的頭又低了一些,卻毫不遲疑地回道:“兒臣決心已下。請父皇准兒臣前往邊關,
與翔陽和談!”
“哦,很好。”博帝只是應了一聲,不置可否。臉上欣慰之色一閃而沒,目光卻霎時銳利異常。
邊關近日雖捷報頻傳,但卻是有得有失。“海南王”受傷未醒,邊關失去主將、必然人心惶惶,加上
前些日子翔陽屢屢得勝,邊關糧草至今尚未補足,再打下去也未必能占到上風。這個時候翔陽上書
請求和議,在博帝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壞事。
翔陽之人素來無賴,常常強辭奪理,那翔陽國相花形櫻更是以狡黠多智著稱,與他和談,須得有勇
有謀才行。本來,“海南王”牧紳一是不二人選,如今他既然受傷,勢必不能擔起和談大計,縱觀邊
關,也無人可以擔此大任。而朝中能擔當此任的首選,自然是仙道了。以仙道的身份才智,足可勝
任與翔陽和談的大任。只是他身為太子,又是自己獨子,就此讓他身涉險地,博帝多少還有些猶豫
不決。想不到,仙道如此顧全大局,竟在此時毛遂自荐,博帝心中,甚感欣慰。
可是,博帝畢竟老成持重,觀察事物細致入微。不過一眼,便看出了仙道的心神不寧。
從極小的時候起,人前人后,自己的這個孩子便都是一副笑臉,令所有的人都為如此冷漠的父親竟
生出了如此溫和的兒子而驚嘆不已。不論他的笑容里有多少真實的笑意,但是,能讓人生出親近之
心、從而獲得支持,對一位皇子來說便是好的,作為父皇,博帝甚至有些羨慕自己的獨子,因為,
那是他永遠做不到的。
在博帝有意無意地縱容下,微笑,漸漸在仙道臉上生了根,最后,連博帝自己,也無法讓那個微笑
褪去了。
可是現在,當仙道毛遂自荐,愿意前往邊關議和時,他沒有笑。他俊逸的臉上,帶著淡淡的哀愁。
是什么事能讓這永遠微笑的孩子露出這樣的表情?或者,應該說,是什么人?博帝自然而然地,想
起了太子妃--魚住綺。
“綺兒她最近可好?”
自聽到牧紳一受傷不醒的消息,仙道雖然竭力鎮定,裝出若無其事的神情,到底關心則亂,最后,
連起碼的笑容也從他唇邊消失了。他身在朝堂,一心一意卻只想著,應該用什么借口,到邊關去
一趟。
天從人愿,博帝留他商議與翔陽和談之事。仙道靈機一動,主動提出由自己前往邊關議和。眼看父
皇臉上大有嘉許之意,心中正自高興,卻不料父皇眼神驟變,開口竟問起了妻子魚住綺的事。
這些日子以來,仙道忙于邊關軍務,極少回府,與妻子更是兩三天才能見上一面,見了面也談不上
几句話。知道牧受傷后,一顆心更是早已飛到了邊關,哪里還想得起自己還有個身懷六甲的賢惠妻子。
想到此節,仙道自覺慚愧,自己怎么把她給忘記了,又覺擔心,父皇突然問起,莫非魚住綺在父皇
面前說了些什么。他心中暗自盤算,口中小心回話。
“兒臣這些日子忙于軍務,與綺卿甚少見面,實在是對不住她。”
博帝微微點頭:“你們是年輕夫婦,感情一定是好的,何況現在她又懷了你的骨肉,更應該好好對待
她。雖說男兒當以事業為重,卻也不要輕忽了妻子。不過,你是一國儲君,一切以國事為重,也是
應該的。綺兒現在身懷有孕,自有人照顧,你自去邊關和談,不必擔心。”
博帝滔滔而談,前半段話聽得仙道心驚膽戰,直以為博帝看出了什么破綻,聽到后來方才放心,原
來精明的父皇把自己情不自禁形諸于外的焦急不安當成了對妻子的牽挂。強壓住心頭對魚住綺的歉
意,仙道順著博帝的思路回答:“是,兒臣自當以國事為重,絕不因個人私事影響了公務。此去邊關,
必定竭盡全力,揚我國威,令翔陽那些跳梁小丑,俯首臣服。”
博帝滿意地點點頭,道:“你下去吧,這兩天好好陪陪綺卿,等一切准備妥當,擇日出行邊關,與翔
陽和談。順便,也探視一下‘海南王’的傷勢,實在不行的話,接他入京調養。京城的條件,到底好些。”
“兒臣遵旨。”仙道低頭領旨,順勢接口,“兒臣想帶几位御醫,前去為‘海南王’治傷,以示朝廷撫慰
之意,請父皇恩准。”
“就依你所言。你下去吧。”博帝同意了他的要求,示意他退下。
仙道種種心愿俱已達成,自然不再多話,心滿意足地告退。
回“澹寧宮”,仙道下轎后第一個去的地方,就是太子妃魚住綺所在的“漱梅館”。
自接到翔陽南侵的消息,仙道就几乎沒有踏進過這個地方。所以魚住綺看到丈夫時,十分吃驚。
到底是以賢惠著稱的大家閨秀,吃驚歸吃驚,面上一點不表露出來。魚住綺慢慢站起,走到仙道面前,
雖然身形已有些不便,仍然福了一福,柔聲道:“見過殿下。”
一路上,仙道本來想好了許多話,要對這被他忽視了許久的女子表示歉意。可是看她完美的禮儀、
得體的笑容,那一腔的話語,不知怎么地說不出口。微一遲疑,仙道的臉上,泛起了溫柔的笑。
“今天有空,來看看你。”
明知仙道絕不會像他說的那樣,只是來看看而已。魚住綺仍然微笑著回答:“多謝殿下。”
問過魚住綺的狀況,陪著她吃過了晚膳,仙道盡量用不經意的語氣談到自己即將前往邊關一事。
不出意料地,魚住綺雖然有些不舍,可是還是用極溫柔的語氣,要仙道小心保重身體,不必記挂
于她。
從“漱梅館”出來,明知不應該,仙道還是長出了一口氣。不知為什么,面對的是自己溫柔賢淑的妻子,
仙道卻覺得無比的疲倦。如果可以選擇,他寧愿去面對永遠批閱不完的公文。
直到想到很快可以再見到牧,仙道的情緒才好了起來。雖然牧現在昏迷不醒,可是他堅信,像牧那
樣堅強的人,絕不會這么輕易地倒下。念著那個名字,仙道沒有覺察到,自己的唇角不自禁地上揚了。
兩天以后,仙道便離開京城,前往邊關。隨行的除了大批兵士從人,便是數名特意挑選的御醫。另外,
“忠義侯”越野宏明自然也隨同前往。
對于仙道在此事上表示出的熱衷,博帝口中不言,心中自然感到滿意。
一路北上,越近邊關越是荒涼。仙道急于趕路,自然不會在意道旁風景。但是將近邊關,看到百業凋零、
老百姓俱是面有菜色,知道是受戰爭所累,不覺心酸。無論朝庭有多少理由打這場仗,苦的,到頭來,
還是最無辜的百姓啊。
相較民間淒涼的景象,前來迎接太子的清田一行就顯得格外隆重也格外刺眼。
清田剛剛打了勝仗,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只見他身披戰甲,端坐于高頭大馬上,部下在身后浩浩蕩蕩
排開,旗幟鮮明軍容嚴肅,足有數千人。這等陣仗,就算在京城也嫌太過龐大,何況是經歷戰火、百
廢待興的邊關!
所以,當清田上前,興高采烈給仙道見禮,見到的,卻是仙道不以為然的表情。
“清田將軍。你好大的排場啊!”
清田還是第一次看見仙道收起笑臉,用極其嚴峻的態度說話,那神情,竟讓他一下子聯想到了以冷峻
出名的博帝。不禁在心里暗暗感嘆,畢竟是父子啊。可憐這位剛剛揚名一方的將軍一時受驚過度,竟
答不上話來。
仙道見清田半晌沒有答話,臉色更是不悅。一旁,越野知道他這几日心境不佳,所以如此易怒,心里
覺得清田著實無辜,正想開口為他解圍。卻已有人搶先說了話。
“草民神宗一郎,見過太子殿下。”那人一口清脆純正的京片子,聲音低沉柔和,令人一聽之下,心緒頓和。
越野知道這“神宗一郎”是“海南王”麾下第一謀臣,他于牧紳一,正如自己之于仙道。當下也顧不得別的,
只是張大眼,看定了說話之人。
那人長身玉立,相貌俊秀,臉上帶個淺笑,極是隨和安靜的一個人,緊隨在清田之后,竟連越野這樣
細心的人也忽視了過去。可是如今一抬眼一開口,那俊逸瀟洒的姿態,自然而然吸引住所有人的視線。
仙道自然也聽過“神宗一郎”的名字,看在牧的面上,語氣和緩了許多:“原來是神先生。仙道此來,
煩勞先生了。”
“殿下金尊玉貴,前來迎接乃是草民的榮幸。‘煩勞’二字,萬不敢當。”神極謙遜地說,“如今翔陽雖然
退兵五十里,但是偶爾還是有游兵散勇騷擾,路上不甚安全。是以王爺特命草民陪同清田將軍前來迎
接殿下,以策接應。”
聽神三言兩語間便將清田帶大隊人馬接駕的原因解釋清楚,越野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口齒清楚思路敏捷,
但是顯然,在聽到“王爺”二字時,仙道的注意力已經被全部吸引過去了。
“牧……牧他醒了?”仙道的聲音里,有極力掩飾過的驚喜。
清田與神俱是一愕。神還好,清田已是一臉訝然。眼前的太子,與“海南王”什么時候熟到了可以直呼
其名的地步?
越野看看不對,急忙搶過話頭,對清田說道:“‘海南王’情形可好?離京前,皇上特別囑咐殿下來探視
王爺的傷勢,連御醫也讓殿下帶來了。”
清田滿臉俱是爽朗開心的笑容,竟有几分大孩子的稚氣:“王爺前兩天就醒了,今天已可以坐起來了。
也虧得王爺是習武之人、身子硬朗,要是一般人,連中七刀,這么重的傷……”他把下面的話咽了下去。
神也笑笑:“王爺得知殿下前來,第一件事就是命我等保護殿下安全。自王爺來到邊關,這還是第一次
見他這么小心翼翼如臨大敵。我們不過是第一撥人馬,后面還有人接應呢!”
說著話,他一雙清亮的眸子帶著三分笑意,望定了越野,竟似大有深意。
越野有自知之明,自己這點心思,瞞過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清田不難。可是這以細致入微著稱的神,
想必早已看出自己嘮嘮叨叨扯出這么番話來,不過是為了仙道打個圓場。對方是牧紳一心腹,早晚會知
道一切,今日瞞不過他,越野倒也不覺得什么。只是,讓那雙眼帶著笑瞧定了,心里不知怎地,卻有一
點點忸怩不安。
仙道是何等樣人,雖然心系牧紳一,以至失態,可是也只需一會兒功夫,便可平復。在越野說話時,他
早已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含笑聽這三人對答,自然也沒漏過神似有深意的眼神,以及越野微微不安的表情。
看這兩人的樣子,仙道覺得有趣,依著他的性子,必定要調侃几句。可是聽說牧大張旗鼓地派了無數人
來迎接自己,仙道一時喜又一時怨,這個人,知道要照顧他,為什么不懂得保護自己,硬是受了那么重的傷?
他心頭迭蕩起伏,哪里顧得上其他,只向神說道:“‘海南王’現在何處?我想去看看他。”
神微微欠身:“王爺受傷后,就一直在府中調養。”
“那,就請神先生領路吧。”仙道微笑著說話,言語間自有一種皇子皇孫不可違逆的氣勢。
他一語既出,不知何故,神臉上那種淺笑,竟呆滯了一下,他很快地低下頭,應聲:“是。”
在場的人,沒有誰注意到神剎那間的失態,除了越野。看著神的背影,越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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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何事最銷魂?帷幄深處聽松風

仙道原就打算,一到邊關,第一件事,就是探望身負重傷的牧。聽說牧已經醒來時,他的心情,
變得更加迫切。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這么渴望著見一個人。
可是,他失望了。
由前來迎接太子的使者--牧麾下最得力的謀臣,神宗一郎親自引領,仙道一行馬不停蹄,來到了牧
的府第“海南王府”。
說是王府,也確是比一般的民居雄偉開闊許多,但是在貴為太子的仙道眼里,牧的府第,實在是簡
陋了些。不過,仙道也想象得到,牧那樣的人,縱橫馳騁在疆場之上,心中想的是國計民生的大事,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經營園林亭台之勝。
統觀全景,也只有牧所居“大風堂”前那一片郁郁蔥蔥的蒼松,有几分趣致。
仙道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四下景色,心里想的,卻是見牧時應當如何措詞,才能在冠冕堂皇的態度之下,
表示出自己的關懷之意。
在看似淡然的言語里吐露殷切之情,這還不是最難的一個環節。讓仙道有些躊躇的,是怎么面對牧。
畢竟,江南別離之時,兩人的態度都絕決了些,那時候,他真的覺得,這一生,都不會再見到牧了。
如何才能在不動聲色間,打破兩人已經產生的隔閡,這是仙道想了一路,而今必須解決的難題。
不過,這些都難不倒仙道,等前去通傳的神再次出現在他眼前,一篇草稿已在仙道胸中擬就。
可惜,他想好的一番言詞,半句也沒有用上。
因為,“王爺睡下了。大夫說,重傷初愈,以靜養為上,最好不要驚動他。”
這是神的原話。
聽說是醫囑,仙道自然不好違背,喚過大夫問過“海南王”的情形,叮嚀了几句,又留下了帶來的御醫
與無數的珍貴藥材,然后,直接回了驛館。
深夜,“海南王府”里一片寂寂,絕無人聲。
風聲蕭瑟,松濤隱隱,在這寒冷有風的夜,一個人影,潛進了“大風堂”。
隆冬的天氣本來寒冷,何況又是在邊關,室外當真是呵氣成冰,又有誰會在這種天氣里外出?
“大風堂”內,帷幄重重,外面的寒風一點也透不進來,几個白銅大盆里,上好的炭紅通通的、燒得正旺,
室內可以說是溫暖如春。牧紳一半躺在床上,身下墊的是虎皮褥子,身上蓋著一床錦被,看上去神采奕
奕、臉色頗為紅潤,絲毫瞧不出受傷的痕跡,只是他眉頭緊鎖,似有遲疑難決之事。
半晌,牧紳一方長吁了一口氣,口中喃喃自語:“彰……”
只是無心地一個字,卻惹來了一聲長笑:“我自問一點聲響也沒發出,想不到,還是讓牧發覺了。”
牧紳一身子一僵,几乎從床上跳起。他的神色變幻不定,縱使有千軍萬馬踏進他的“大風堂”,恐怕也難
以令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當初,在江南分別時,也是這個人,用同樣的聲音說,“從此不再相見”。
自己那時,真是痛下決心,從此不見他也罷。可是,只是聽到他的聲音,那種絕決的心情,已是動搖了一半。
牧紳一還在強自鎮定,來人卻已到了近前,口中猶自說道:“牧的聽覺這樣敏銳,看來傷勢已無大礙,
實在是讓人高興的事。”
看見那個人向自己說話,臉上帶的,是自己竭力不去回想、卻在不留意間每每念及的笑容,牧無言。
尋思了好一會兒,才說了聲:“你好嗎?”
相形之下,仙道從容得多:“我一切都好。就是到了邊關以后,給你擺下的排場嚇了一跳。大敵當前,
牧實在不必為我調動人馬。”
“不這樣,我不放心。”牧坦然說出心中的憂慮。
仙道只是看著牧,不語。
咫尺相對,仿佛,又回到了江南。
好半晌,他才收回目光:“你的傷,不礙事吧?”
出人意料地,牧的神情變得忸怩:“我的傷,其實……本來就沒什么。”
這是仙道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回答,可是他卻只是莞爾一笑:“看你的氣色,的確沒有事。那么說,
白天不肯見我,也是怕我看出你的傷勢有假了?”
牧微微地點頭。
“我千里迢迢帶來的御醫,看來,是用不上了。”仙道無所謂地笑笑。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相對于其它,牧最介意的,是他讓仙道擔心了。
仙道卻只是微笑,唇角上揚,帶著几分狡黠:“你不要說這些,我并沒有擔心。”
牧一愕。
“牧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在面前的,是這些日子以來,明知不應想,仍然每每在午夜夢回之際,
情不自禁念及的人。可是仙道臉上那一抹若有所指的笑意,卻讓牧有相見未若不見的感覺,“所以,
聽說牧受了傷,我只是覺得驚訝奇怪,天下間誰有那份功力,傷得了你?”
對著臉上笑意盈盈、眼神犀利如刀的仙道,名震天下的“海南王”,唯有苦笑低頭。
“老實說,這次受傷是事實,不過,的確沒有奏章里說得那樣厲害。頂多,也只有一刀砍得稍微重些。”
牧雖說得隨便,心里卻著實害怕仙道翻臉。想不到,對面那人,一陣輕笑。
“雙方主將同時受傷,罷兵議和,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是藤真的主意吧?”
此言一出,牧臉色突變:“你知道?”
他說得沒頭沒尾,難得仙道卻聽懂了:“是的,我知道。我知道翔陽國相花形櫻,就是當年與牧并稱‘雙璧
’的‘飛仙’藤真健司。我也知道,當初在江南,牧與他見過不止一次。而且,”仙道注視著挂在壁上的“楓櫻
紅流川”,唇角再次上揚,“你也是因為讓他盜走了‘楓櫻紅流川’,才去江南的。”
“所以,你才這么匆忙趕來邊關,怕我和藤真聯手,壞了你仙道家的江山?”牧說得很平靜,仿佛所說的人
和事,與他沒有絲毫關系。
仙道看著他,突然大笑:“如果這樣,當初在江南,你以為他可以全身而退?”
一語驚醒夢中人!
仙道他自然不會和藤真有什么交情,那么不動手的原因,只可能是礙于自己了。想到仙道明知翔陽國相
在江南,為了自己,居然沒有抓住這個鏟除大敵的絕妙良機,牧就禁不住吃驚。這可不是他所認識的仙
道會做的事。
仙道適時開口:“看來,牧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了解我啊?”
因為誤解了仙道,牧多少有些內疚:“其實,也不是為了藤真,我實在是不希望這場仗,一直打下去。”
“確實是牧會做的事啊。”仙道并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纏,他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可是之前呢?以
牧治軍之嚴,再怎么,也不會先鋒遇襲糧草遭焚,被翔陽打得几無還手之力吧?”
牧點頭,神色嚴峻:“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考慮,此事確實透著蹊蹺。”
“出了內奸?”仙道隨口道來,毫不意外地,看見牧皺緊了眉頭。
“也只有這個可能了。”牧不得不同意仙道的見解,“沒有內應,翔陽不可能輕易焚燒糧草、攔截武藤。”
“這件事,你沒有問過藤真?”
“兩國交兵,這可是機密中的機密,以藤真的性子,豈肯將一切和盤托出?我和他,還沒有熟到那種程度。”
“可是,你卻可以為了他,訛稱受傷!”聞聽此言,仙道的聲音,立即變得嚴厲。
“那只是在他投書要求罷兵和談之時,靈機一動的托詞罷了。”牧眉峰微鎖,言辭多少有些無力。
仙道自然覺察得到,牧言辭閃爍,顯然并沒有說出全部事實,可是,他沒有追究。
非是不想,是不能。
已是深夜,即使在重重帷幄之中,風聲依然清晰、如在耳畔。因為這是北國冬夜的風,也是因為,
“韻松堂”外無數的蒼松。
冬夜,寒風凜冽,正可以與三五好友,圍爐夜話,在京城時,仙道便常常在三九隆冬飛箋召客,通宵暢談、
以盡一夕之歡。可是,仙道喜歡這樣的夜,絕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樣的寒夜,聽著如濤松風,會讓人心漸漸冷卻,思緒漸漸清晰,然后,適當的判斷、必要的決定,
自唇間輕輕吐出。一個成功的當權者,一生中少不了這樣的夜晚。仙道是皇朝太子,一人之下萬人之
上,近來發生了太多的事,他也的確需要這樣的機會,理清思路。
置身邊關,面對的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和一生之中最大的難題,是最需要冷靜的時刻,而仙道,
卻只是注意到,眼前人微微皺眉、似有難言之隱的樣子。
印象中,從來沒有見過牧為難。即使是在江南,離開自己的時候,他也是從容、毫不留戀的。雖然,
明知他并沒有表現出來的那么不在意,可是,牧平靜到沒有表情的面容,還是讓仙道介意了許久。
但是,這個時候,在自己追問他與藤真關系的時候,他居然,露出了這種表情!仙道開始佩服自己的
涵養,居然還能平心靜氣地坐在這兒,這么想的時候,他沒有留意到,他是緊緊咬著牙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牧的表情,更加不自然了。然后,望著眼前人,仙道心頭初生的怒氣怨氣,漸漸,
成了一把心火。
微笑、俯身、慢慢靠近牧,仙道的眼睛,因為心頭的那把火,顯得更深邃,更幽暗。
自己的身體狀況,牧當然是最清楚的,對自己的恢復能力,他也有著相當的自信,雖然連中七刀,可
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精心調養,傷勢早已好了七七八八,之所以一直臥床休養,本來就是掩人耳目的意
思。
可是,這個時候,牧突然覺得,自己的傷,似乎,還沒有痊愈。不然,只是靜靜地躺在床上,為什么
自己的心,會跳得這么快,這么不規則?還有頭,好像也暈眩了。
他迷迷糊糊地,只看到仙道微笑著靠近,然后,牧本就渾渾沌沌的腦子,徹底地停止了思考。
仙道的唇是淡紅色的,形狀優美、厚薄也適中,微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但是,當他的唇,
輕輕落在牧的臉頰上、頸上、唇上時,牧才知道,他的唇,有多熱、多甜蜜。
僅僅是一連串的輕吻,牧不自覺地顫抖,感覺肌膚仿佛在燃燒,小小的火焰在他的身體上跳舞。漸漸
地,他的心頭也同樣燃起了一朵火苗,微弱但是持久,燒得他低低呻吟了一聲。
牧很快控制住自己,雖然微微喘息著,至少,已不會發出那種曖昧的聲音。
可是,仙道的唇,又落了下來,還有手。
唇,依然在自己的臉、自己的頸上流連,手,卻已經探入了衣襟,慢慢地游移著。
那是,牧從來沒有想像過的滋味。
他忍不住叫道:“彰,彰!”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竟是這樣無力。
“我就在這里,叫我什么事?”輕輕舔了一下牧的耳垂,然后把頭埋入他的頸間,仙道低低地笑了。
“住口。”想不到有朝一日,竟有人向自己說出這種近于調戲的話,那人,居然還是仙道。牧的語氣,
有些無奈,而因為那故意吐在敏感處的熱氣,又有些遲頓,“還是談正事吧。”
“不好吧?”聽上去,仙道輕嘆一聲,“‘海南王’雖然一心為國,但是我又怎么忍心讓你帶傷處理公務。
還是安心靜養吧。”他不再浪費時間說話,一心一意舔弄著牧,靈巧的舌描繪出整個輪廓,偶爾輕嚙
他的耳垂,帶出“茲茲”的聲響。
和他的唇舌相比,仙道的手,顯得更不規距。輕輕地揉、慢慢地捏、時不時地撥弄,那種酸酥漲痒兼
而有之的滋味,令牧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細的汗。
不知那來的力氣,牧突然一伸手,緊緊地抓住了仙道那只不規距的手。
“夠了!”他嘶聲道,“你忘了當日江南一別,你我都說了什么?”
仙道并沒有試圖掙扎。他抬起臉,在燭光下,他的眼睛格外清澈,也格外悲傷:“我沒忘!可是,我
知道如果我放手,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江南……那個時候,在江南,為什么你可以走出去,連頭也不回?”
牧看著眼前人那種認真得可怕的表情,松開手。他的聲音很低、但是很清晰:“是你放了手。”
“我錯了,所以我來了。”仙道迫不及待地接口,把頭深深埋進了牧寬闊的胸膛,“還好,還好你沒事。”
牧苦笑,伸手想撫摸他的發,最后還是放棄了:“不,你沒錯,等翔陽的事一了,你就回去,今天的
事,就當是一場夢。”
仙道沒有抬頭:“我想和你在一起。”
因為這句話,牧的身軀震了一震:“你會后悔的。”
仙道卻只是報之一聲淡笑。笑聲里,有他一貫的從容淡定。
很奇異的,這一聲笑如醍醐灌頂,牧心中的種種顧慮,竟然就此一掃而空。
自己真是多慮了。難道,就因為明知前途艱難,就畏手畏腳不成?的確,在不得不放手的時候,放手,
是壯士斷腕,是很痛苦、卻必須去做的事,可是,一個人一生中,總會有一些事,明知道應該放手,卻
寧肯頭破血流甚至賠上性命也要去做,就像自己這么多年一直駐守邊關,就像,對仙道的情誼。
罷了,遇上了這個人,刀山火海也只能陪著他了,只因為,他是仙道,而自己,是牧紳一。
注視著埋首在自己胸前的仙道,牧的臉上出現了憐惜的笑,他的手,緩緩落在仙道的肩上。
“這一次,就算你放手,我也不放了。”
仙道微微仰起頭,臉色微紅:“剛剛的……你真的不喜歡?”
牧慢慢把他拉向自己,若有所指地說:“其實,我還是喜歡由我……”
接下來的話,隱入了兩人交接的唇瓣間。
良久,望著懷里的仙道,牧只覺心底一片憐惜,禁不住又將他摟緊了些,恨不能就這樣天荒地老了才好。
自然,所謂天荒地老是做不到的,但是這一夜,卻還很漫長。
漫不經心地聽著帷幄之外、松籟陣陣,牧的眼、牧的手,卻專注在仙道的身上。
仙道從來不知道,牧的手,居然是這么的靈巧輕柔,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解開了重重遮掩,更在他反
應過來以前,把他帶入了又一波動人心魄的纏綿中。
而他,只是低吟著,以從未有過的溫存態度,迎合著牧。即使在最后的時刻,也沒有絲毫遲疑。
以仙道之智,當然不會以為兩人盡訴心曲之后,一切自可迎刃而解。但是縱然前路坎坷,又如何嚇得
住,此刻心意已定的他?
閉上眼,仙道難得地拋開心頭種種思慮,盡情享受牧難得的熱情。
但得兩心如一心,定不負、相思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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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揮手響弦處,是非從頭說

時光迅速,轉眼間,仙道已在邊關住了半個月。半個月里,他著手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與翔陽方面,
商討談判的細節。
此事說來簡單,做起來卻著實不易。既要維護國體、于不動聲色間示敵以威,又要顧及翔陽方面的感受,
還要保証雙方安全……
耗費了半個月的功夫,雙方終于在談判的時間、人員、地點等細節上達成了共識,可以開始談判了。
等一切最后確定下來,仙道不由松了口氣。
當然,在邊關的這段時日里,也不盡是繁瑣的公事。
夜宿“大風堂”后第二天,仙道便見到了傷勢漸愈的牧紳一。邊關戰事方歇,考慮到太子的安全,在
“海南王”的堅持下,仙道一行離開驛館,住進了“大風堂”。
這種因為形勢所趨、便宜行事的做法,完全不似仙道平日的作風,但是卻沒有人指出其中的不妥之處。
就連一向謹言慎行、時時不忘監督仙道的越野宏明,也出乎仙道意料地、沒有發表意見。
在那以后,“大風堂”中,帷幄深處、夜夜聽松風,個中銷魂的滋味,自也不消細說。
預定進行談判的當天,清晨,如往常一樣,仙道離開“大風堂”,悄悄地溜到他暫居的“韻雪軒”后門,打
算趕在侍候自己的從人之前進自己的屋子。
在過去的半個月里,仙道每天都要和從人玩這種游戲,一向慵懶的他,對這個游戲,始終興致高昂。
這一日,與以往卻稍有不同。仙道才到了“韻雪軒”后門,剛想閃身而入,卻見一人正在門前徘徊,負手
低頭,仿佛若有所思。看他鮮衣裘袍、眉目清秀態度溫文,正是仙道摯友,“忠義侯”越野宏明。
仙道這一下僵在原地,饒是他富于急智,一時也不知應當如何應對。只在心中暗暗叫苦。
因為與翔陽談判,要與牧暫別數日,所以昨夜“大風堂”中,兩人極盡纏綿,以至仙道今晨離開時,猶沉
浸在余韻中、太過興奮,忘了留意四下情形,要不然,早看見越野在此,便可以繞道而行,不用受這份尷尬。
再怎么懊悔也晚了,越野驚覺有人到了近前,一抬頭,早已看清了來人。
“殿下?”他的聲音里,竟有几分驚惶疑惑之意。
見越野并沒有正顏厲色地質問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仙道的心放下了一半。可是畢竟心虛,說話時言詞
有點閃爍。
“越野,今天起得挺早啊。我……我只是出來走走,正好,一塊回去吧。”
見仙道一反常態,主動解釋自己的行蹤,越野本能地覺得不對勁。可是,心不在焉的他竟然沒有追問。
“時候不早了,越野不敢打擾,殿下還是准備起程吧。”他向仙道微一躬身,便告辭了,步子有些匆忙。
到這時候,仙道的情緒完全平復,方才想到,越野起居向來極有規律,平常這時候正是他起身之時,
絕不會無緣無故跑到后門發呆的。可是人已經走了,今天又正是談判的日子,也沒空暇理會這些。仙
道急著回房,把越野的事拋在了腦后。
與翔陽談判的地點,是距邊關十五里的陀噶屯,此處距當日皇朝軍隊大敗翔陽之處,不足半里。
啟程時,牧親自送仙道到城門口。雖然雙方已經商定,除談判相關人等,各自只帶五百人馬。顧慮到
仙道的安全,牧還是命大軍遠遠跟隨,提防翔陽有所異動。此外,更令他最信任的神宗一郎隨仙道一
同前去,以策萬全。
翔陽方面負責談判的,是國相花形櫻。此人是翔陽國主花形透義弟,外表雖然俊美異常,內里卻是精
明強干,手段之狠、猶勝征戰沙場多年的花形透。
他自花形透弒父奪位便追隨左右,深得花形透信任。也有傳言說他是前任翔陽國主的私生子,事關宮闈,
自然得不到証實。可是,看他多年來與花形透相處得親密無間,讓人不得不信,這兩人之間,真是有
著不同尋常的關系。
仙道卻知道,花形櫻并不是花形透的親兄弟。
因為他在江南時,已經從越野宏明那里,知道了翔陽國相的真實身份。
藤真健司,號“飛仙”,十多年前曾與牧紳一并稱為“南北雙璧”,后遠走翔陽,與當時的翔陽第皇子花形
透結為兄弟,改名花形櫻。他在花形透繼位后,出任翔陽國相一職。
仙道還記得,聽越野說出花形櫻就是藤真健司時,自己的第一反應,是微笑。
并非用笑容來掩飾詫異,仙道只是覺得昔日縱橫江湖的兩大俊彥,而今不約而同投身廟堂,世事當真有趣。
對藤真的感覺,僅僅如此而已。
可是,現在,他是仙道要小心應付的敵人了。
不僅僅在公事上。
雖然與牧已經互訴衷情,可是想到牧應藤真之請,佯裝受傷以求得罷兵和談的局面,仙道心中,隱隱
然不甚愉快。那段快意恩仇、相忘于江湖的歲月,是他永遠無法理解、也不可能與牧分享的東西。
說起來,在江南時,仙道也見過藤真一面。只是當時相隔太遠,仙道的心思又全在牧身上,連他的相
貌也沒看清。如今一見,雖然對藤真抱著提防之心,還存著些許的敵意,可是仙道還是在多看一眼這
位翔陽國相之后,在心里暗暗稱贊:好個漂亮人兒!
單單一句“漂亮”,還不足以形容藤真的風采。那雙比星子更亮的眸子,每每在顧盼之間不經意流露出
一抹英氣,才真正令人心折。
所謂“南北雙璧”,果然是名不虛傳。
對上這么個人,談判的艱難便可想而知了。
最讓仙道頭痛的是,對方,似乎根本沒有誠意。
在雙方唇槍舌劍近一個時辰,卻還沒有絲毫進展之后,仙道終于長身而起。
“貴國與我朝交戰,非從今日始,亦未必從今日終。但如今既然罷戰和議,還是將戰場上的種種忘懷的好,
不然,即使口綻蓮花,也于事無補。不知國相大人以為如何?”
“太子殿下說得好。”藤真微笑著起身,態度從容,“只是,樹欲靜而風不止,奈何?”
平常的一句話,自他口中說出,卻帶著一股凜然的煞氣。
只一句話,仙道卻覺得有一張無形的網在慢慢地張開,最后,終于罩住了自己。
在仙道有所反應以前,許多人突然從四面八方涌出來,遠遠地,把他和他的從人圍在了當中。
雖然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可是,他們身上穿的,是翔陽的軍服,他們手上的刀槍弓箭,在陽光下反
射出一片寒光。
仙道沒有驚慌。他站在那里,臉上的笑容,甚至比平時更燦爛。
他沒有上過戰場,但是他見識刀槍劍戟的機會,不會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少,而宮闈之中的明爭暗斗,
比起戰場上血肉橫飛的場面,更殘酷更可怕。
“出動了這么多人馬,難怪,貴方要選在露天和談了。”仙道閑閑地說,“看來,我只能坐以待斃了。”
掌握現場局勢之后,藤真仍在微笑,優雅從容之外,還帶了點含蓄的滿意之色:“太子殿下說笑了。
‘海南王’的人馬尾隨殿下前來,只需殿下一個信號,轉瞬可至。到時,是在下束手就擒才對。”
“呵。”仙道一聲輕笑,“國相大人何許人也,既然為彰布下這天羅地網,又如何容我有脫逃之機。牧
的人馬雖然近在眼前,想必國相大人已經有了應對之策吧?”
此言一出,藤真臉上笑容為之一收,他正色對仙道言:“殿下果然高明,一切盡在殿下算中。”
“那么,”身陷重圍,退路也已斷絕,仙道居然還能微笑著調侃,“算計了我的國相大人,豈非更加高明?”
藤真搖頭:“在下,可還沒有這等手段。”
仙道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在一剎那間變得凝重。
眼下的處境,的確對自己很不利,但是,畢竟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就是真到了絕境,不是還有
“絕處逢生”的說法么?自己是不會那么容易倒下的人,就算對手是藤真,也一樣。
可是,自己的敵人,原來還沒有出場么?
仙道覺得背上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可怕的不是陰謀,而是,那個制定陰謀的人。
自然而然地,想起藤真說的那句“樹欲靜而風不止”:若藤真是“樹”,那么,誰又是“風”?
雖遭遇大變,仙道思路卻未亂。此時更隱隱猜出了那人身份。畢竟,能得翔陽國相如此信任,又能一
手阻斷自己與牧調遣人馬聯絡的人,實在沒有几個。
緩緩地回頭,意料之中地,看見那人向自己含笑頷首,神情極是隨和安靜。
“殿下果然心思靈動,令人佩服。”
聽到這個人開口,仙道略有詫異之色,但是唇角的微笑,卻沒有動搖:“哪里。倒是我,現在更加佩服你了。”
接口的人,是神。
“只是,”仙道似有疑惑之色,“我實在想不出,神先生這樣做,又能得到什么?”
神微笑著,回答了不相干的一句話:“我不姓神。”
仙道揚起了眉。
生在宮中,看多了朝堂上的明爭暗斗,仙道深知,由來富貴權勢最是惑人,無論什么樣的英雄豪杰,
也不能幸免。眼前的神,想必也是為此才背棄牧紳一,轉投翔陽。剛剛那一句疑問,不過是提醒神,
他一個異鄉人,縱然為翔陽立下再大的功勞,難道還能在翔陽封侯稱王不成?
可是神的回答,卻著實出乎仙道意料。他隱隱覺得,今日之事,是翔陽的絕大陰謀,而且內情扑朔迷
離,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一旁,藤真適時開口:“神原姓花形,花形神,他是透的六弟。”
仙道一怔。翔陽與他仙道家世代為仇,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對翔陽,尤其是花形氏的一切,
可說是了如指掌。但是,仙道從未聽說過,翔陽的六皇子,花形神。
但是,現下這種情況,藤真斷沒有必要騙他。那么,神倒戈的理由,倒是無可厚非了。
仙道正想說話,神卻搶先接口:“其實,我也不姓花形。”
這一次,連藤真,也露出了詫異之色。
神仍然微笑著,向他言道:“難道,皇兄沒有向你說起過我的身世?”
藤真眉間,陰霾之色一閃而沒,反而揚聲笑道:“你是花形家的血脈,這點,難道是假的?”
見這兩人之間氣氛漸漸緊張,仙道只是冷眼旁觀。他如今身陷重圍后路已絕,靜觀其變是最好的選擇。
他正苦思對策,卻見神不去理會藤真,只看定自己,清亮的眸子有著說不出的神采:“說起來,我與殿
下,也有一重淵源。”
“哦?愿聞其詳。”當其時,仙道唯有如此回答。
神的臉上,浮現一個淡笑:“先母,是前翔陽公主,花形風華。”
笑容驟然從仙道臉上消失,他盯著神,仿佛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半晌,輕輕吐出一句:“原來,你是
十五叔的孩子!怪不得!”
花形風華,是翔陽前任國主,花形征彥最小的妹妹。她美麗溫柔,自小極得父母兄弟寵愛,只是紅顏
薄命,二十一歲便染病而亡。
這樣一個女子,縱然生前身份尊貴,她的死,卻不過是轉眼即可淡忘的一佚消息。時至今日,恐怕已
經沒有人記得她的確切死期。
仙道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因為,這個翔陽公主,正是他十五叔、不久前因謀逆之罪自盡的“毅王”仙道
卓,曾經的戀人。
“先母是因為難產過世的。”神淡淡地解釋,“先皇收養了我,所以,我有了‘花形’這個姓。其實,我應
該姓‘仙道’的。”
仙道唯有苦笑。
當年,仙道皇朝第四代皇帝仙道邈立太子時,原本屬意十五子仙道卓。可是,就在下詔以前,第六子
仙道博秘密進言,告發了仙道卓在邊關時,與花形風華的私情。
一言之差,仙道卓與皇位失之交臂。
然后,就傳來了花形風華的死訊。
而終仙道卓一生,未曾立妃。
望著眼前,原本有可能成為仙道皇朝皇太子的男子,縱使是長袖善舞、萬事萬物皆能從容以對的仙道,
也只能報以一聲長嘆。
“我明白了。”
神滿意地笑笑,轉頭向一直沒有出聲的藤真說:“國相應當知道,這次派來的三千人馬,是直屬陛下
的禁衛軍,只聽從陛下和陛下指派的人的吩咐。所以,請國相不必再發暗號了。”
掃視四圍翔陽的人馬,藤真的表情,非常非常地平靜:“看來,翔陽的人,我已經指揮不動了。”
然后,他慢慢地說:“好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你,早就計划好了吧?”
神卻只是說:“這三千人馬,陛下本就指定由我指揮,國相千萬別誤會了。”
這是藤真萬萬沒有想到的回答。
好個藤真,這時卻鎮定下來,從容開言:“可以為我解釋一下嗎?”
“仙道朝的太子親臨邊關,是翔陽轉敗為勝的良機,陛下自然不肯輕輕放過,如此而已。”神說得很簡
單,“還有什么,比太子猝逝,更能動搖仙道皇朝的人心?”
藤真點頭:“透身為翔陽國主,自然要為天下人考慮。”
神微笑欠身:“陛下怕國相拘泥于小節,所以不敢事先說明計划。如今看來,陛下是多慮了。”
兩人相視一眼,似乎達成了共識。這時候,突然聽見開朗的笑聲。
“這件事,似乎應該和我商量才對啊。”仙道是何等樣人,這個時候,居然開起了玩笑。
但似乎穩操勝券的兩個人,都不能不考慮他們將為仙道的這句話,付出怎么樣的代價。
而無論是藤真還是神,都想像不到,微笑的仙道這時候心中正低低念著一個名字:
牧……還能……再見到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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